Try to remember

已经很久没有感伤过。总是告诫自己，我已经过了“为月缺花残而黯然神伤"的年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坚信所谓“爱情大过天”的信仰，一定是少女怀春时候的幼稚表现，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应当早认清现实的残酷和势不可挡。

今天，忽然看了一遍黎明舒淇的定情之作《玻璃之城》，听着try to remember的旋律，一时间不能自已。


2003 年的夏天，当我很不高兴地被分配住进何东的时候，我还没有听说过这部让很多内地人由此认识了港大、认识了何东夫人纪念堂的《玻璃之城》。记得在一架颠簸的巴士上，阳光透进薄扶林道的榕树荫照进车来，是LT对我说，何东好啊，那可是黎明舒淇排《玻璃之城》的地方。我“哦”了一声，心想，舒淇、黎明，两个港台小明星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后来，我果真在何东一楼的study room外的走廊，看到了《玻璃之城》的海报，在那面墙上，黎明和舒淇的侧影和很多人物、文章一样，作为一种对旧何东的怀念，倔强地飘摇着。而导演张婉婷，则和范徐丽泰、陈方安生、许鞍华等当年的何东姑娘，如今的巾帼英雄一起，并列于何东五十周年的纪念海报上，贴在电梯间最显眼的位置。而这些名字，大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后来，在KKLeung五层的Language Center，我找到了那盘玻璃之城的DVD，慢悠悠的节奏，昏黄的光影，我被冷气冻得发抖，看了一半，就按了停止键。那个时候，我刚在一个叫周晨书的、唯一从北京来学Arts的女生的启蒙下，知道了香港有个帅哥名叫“吴彦祖”，故而断然没有办法在这部电影里，认出他的尊容。就更别提另一个戏分不多的配角——陈奕迅了。同一天，我倒是被另一盘录像带吸引住了视线，一口气看了两遍，那部电影的风格和玻璃之城格格不入，却颇对当时我的胃口。也是一部讲青春和时代的片子，传说中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何东，来来往往，一住就是三年。我像行尸走肉一样穿上Green Gown出席高桌晚宴，在负罪感的折磨下逃楼汤、楼饭、楼糖水，在明明sign up了一场波的啦啦队任务以后，不去参加，并在事后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状……说来可笑，三年里，我没有亲眼看到任何一场Gong Fight，我没有结识到任何一个Ricci的Local男仔。

于是，当我看到电影里，明媚如花的舒淇，扎着两条大辫子，玩Hockey玩得正劲，黎明在Gong Fight的人山人海里一眼看到舒淇，以及他们两个在陆佑堂前的斜坡上骑车带人的时候，我都感到一种悲哀。

和许多同来的内地同学不一样，我不参加何东的活动，不是出于什么好好学习的雄心壮志。很快，那间门口贴着《玻璃之城》海报的study room，被来自内地刻苦学习的姊妹们占领。而我，三年里却只去过两次。其实，我很羡慕local同学意气风发的生活，酣畅的嬉笑怒骂。看着那些镜头，我明白，如果当年何东应允不会说广东话的我也参加他们的O'camp（迎新营）的话，爱运动爱出风头的我，一定会狠狠的玩一年，然后变得很“local”。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学过什么power、或者acculturation理论，我只知道，我曾经是个对任何正面的、主流的、有激情的活动，都会死心眼儿冲上去，并很快融入的人。

可惜造化弄人，命运充满讽刺——就是这么一说吧，其实我怀疑根本没有造化和命运——在我终于有一天可以不看字幕，听懂《玻璃之城》每句台词，并发现舒淇的发音明显“不净”的时候，我却已经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塑造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很不主流，很愤世嫉俗，怀疑一切，也怀疑自我的人。记得2004年初，学欧洲研究的周晨书跟我说：“我一开始觉得你跟我不是一路，你太主流了”。而今，整整四年过去，周晨书成了我博客出现率最高的“周书”，在和她共度了一整个假期后，我觉得很多方面，她比我主流多了。

从《玻璃之城》的种种美丽光影里说开去，我究竟想说什么呢？回望来时路，似乎颠簸的脚印，在渐渐向我证明，不是我选择了生活，而是生活，它悄无声息，把我从外到里，朝着它自私的目的，蚀开去。曾经的种种绚烂迷蒙、枝枝蔓蔓，都渐渐砍掉了，开始是外力，到后来，是我心甘情愿。究竟是多么大的力量，我，居然舍得了那么多本是我的特性。这，究竟是喜，是悲呢。

我忽然想念起薄扶林道一些属于我的，极其短暂的瞬间。夏夜，虫唱，糖水，手心里的汗。隐约的汽笛，山下的噪光，劲过桥仰头处，明月照人还。

隔了岁月，浊流滤过，有沁人的香。

我问自己，如果雪藏了的盛夏根本不会苏醒，我是否能坦然地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