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17, 2009

为什么喜欢梁左

“但凡我有个对象,我能星期天一个人跑这儿看老虎来么?人家谁不大礼拜天去丈母娘家干活去呀”

——姜昆相声:《虎口遐想》


我编个小说写着玩儿,其实有私心是为了恶俗地“致敬”一下,向梁左。

我为什么认可一个“写相声的”?我为什么喜欢调侃类的东西,情景喜剧,相声?很大程度上,是喜欢那种面对生活的态度——四个字儿——举重若轻。

当然,我对王朔这号的路子有所保留,主要觉得丫后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并且“政治不正确”——把革命因子能消解的都消解的差不多了。但梁左不然,我觉得他骨子里对于时代转变,是一个暧昧的态度,对于变革,他无法给出盖棺定论的答案,这也是恰恰为什么他的段子和情景剧,总是围绕着对“革命时期”的倾诉,有老干部的怀旧,中年人的矛盾,也有青年人的讽刺挖苦。他自己就是那个矛盾的中年人。谁让他有一个在人民日报当“范总”的老爸呢。

当然,作为相声作者,他的主基调,必须是讽刺他走过来的时代。昨天仔细听了姜昆的相声。《如此照相》是他成名作,讽刺形式主义。后来跟梁左合作的《特大新闻》《电梯奇遇》《虎口遐想》。《特大新闻》是他的里程碑,天安门开农贸市场,革博历博开家具展销,人民英雄纪念碑脚下,卖“纪念碑大炸糕”……显然,被拿来开涮的,是八十年代末的“商品经济”、“自由主义”浪潮。至于“一语成谶”的典故,不在话下。

都说现在的相声不可笑,因为光歌颂,不讽刺。昨晚躺在床上就想,人为什么对于讽刺挖苦的内容比较笑得出来?

通用的人类表情有那么几大种,喜、怒、悲、恐、惊、恶等。我觉得像怒啊,恐啊,惊啊,都比较好理解——远古时代,这些表情可以传递很多对生存来说重要的信息,瞳孔放大,嘴张大叫,告诉同伴“天敌来了”,“这是我的猎物不能给你”等等。但笑呢?人为什么要笑,应该是为了传达“友好”的示意——而不一定非要表达“愉悦”。据说婴儿的笑,就没有“愉悦”的成分,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是父母看了,很高兴,于是更愿意抚养他——不爱笑的婴儿就被进化淘汰了。

那人为什么会觉得讽刺、挖苦可笑?可能是想对本质被否定了的、不好的东西,表示一种宽容,意思是说——虽然我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好,可是既然它曾经发生在你身上、我身上、我们大家身上,有因为日子还要过,所以我决定对这种事情,表示批判性的
友好。说白了,就是润滑一下生活中坚硬的东西,减少不利于进化的、浪费精神和能量的攻击性活动。

久而久之,和任何能表达情绪情感的活动一样,讽刺挖苦发展成了一门艺术形式。

如此分析一番,那么我觉得现在相声创作的问题,就不光是一个我们一味强调创作者缺乏讽刺的态度,却忽略了另一个事实:我们也缺少讽刺的对象啊。当象征绝对权力的“高大全”强势存在的时候,“高大全”自然是极好的讽刺对象;可是现而今,高大全同志自己个儿退却了,新的高大全们又还没产生,我们只能揪住相对权力来说事儿了。美国人民更可怜,除了“小布什”,他们就几乎没什么其他笑料了。

以上是我的理解。欢迎学文艺理论和体质人类学的朋友讨论。

说回梁左。

梁左也是抱志要写《红楼梦》的,但他留给后人的是《我爱我家》。他曾经在《我家》里向曹雪芹致敬,引用贾宝玉的话
“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 云云。原文是宝玉挨打以后,袭人疼他,宝玉就想:

“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之态,令人可亲可敬。假若我一时竟别有大故,他们还不知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
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也无足叹惜了。”

此一番言语,有心人读起来,定别有深意。

偶尔得知,前两年去了的子尤学弟,平生最爱笑,听相声长大,在化疗的时候,写出五集情景剧《我爱我班》,也是为了向梁左致敬。还一心想拍成剧让他们班同学演,终未能如愿。

《我家》里老爷子在指导圆圆写作文的时候,高调是这样唱的:“什么是现象,什么是本质,什么是主流,什么是支流,什么是生活的主旋律,什么是生活的阴暗面。有的时候,这五个指头,还是要严格分开的嘛。”

有时候我们面对生活,不是缺乏反对“主旋律”的觉悟,是缺乏一种颠覆“主旋律”的智慧,而我以为,这个智慧,和“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是有共通之处的。

四十三岁的单亲父亲、沦落到写“相声”的汴大中文系“高材生”、负债累累的情景剧作者梁左,在凌晨孤独地死去。

把欢笑留给人间——这是后人对他的评价。

7 comments:

Alvaro s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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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varo said...

哈哈,赞一个。

不过我觉得现在倒不是缺少讽刺的对象,而是缺少讽刺生存的土壤。优秀的批判作品不是被扼杀在摇篮中,就是被迫转入地下。好在网络的存在给了这个近乎窒息的生命一点点呼吸的空间。最怕的其实不是讽刺的声音被限制发不出来,而是在这种长期的压制下人们渐渐地由“不敢”变成“不会”、“不能”,不再去讽刺,不再去调侃,而只是默默地接受。幸亏梁左没有活在现在这个时代——或者更有可能,当今像梁左一样有才华的人依然存在,只是他们已经无法为我们所知了。

最后,挑一个小骨头——傅老说的最后一句是,“这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还是要严格分开的嘛。”——结果把圆圆给说晕了:-(

Anonymous said...

we saw very similar youtube clips recently

Celine said...

不学文艺理论和体质人类学的飘过……
其实也不是本科对曲艺不感兴趣,可能对情景剧的接受还是跟成长环境有关吧,比如我记得当时有北京的同学就拿情景喜剧来当论文题目,又比如北京天津的同学可以说相声,但对于没有从小受熏陶和接受的人来讲,很难体会到其中的真味吧。
不过梁左,只听过他一位有才却已经不在的老学长,却没真正看过听过多少……

不过单讲讽刺的表现形式,除了情景剧,也有通过文本表现出来的,可能自己以前更接触多一些文本的,一直忽略情景剧吧。但我又想,情景剧总要把观众带进入预设的场景,比如那就要求对北方普通话语境和一些东西有事先掌握,似乎对于南方很多地方的人来讲,并不是太容易,所以很难体会到笑点的讽刺在哪里。而如果看方言情景喜剧呢,又很难有上乘深刻之作,很容易走入插科打诨、哗众取宠之嫌,内涵缺失。不知道我这样子一般远离电视的人……评论是不是太浅白……师姐见笑了……

onegrid said...

恩,任何文艺作品,都可能是一部分人的佳肴,另一部分人的砒霜。南北差异的确有可能是造成这种分歧的原因,就像跨国幽默很多也失灵一样。

我喜欢我爱我家,可能主要不是因为他是情景剧,而是主要因为了梁左,他在这种新的文艺形式中,融入了很多传统相声、传统文学的元素,引用毛主席语录、唐诗宋词、流行歌曲、红楼梦、外国文学无数——当观众在剧中遇到这些“典故”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出现,自然也会会心一笑。也就是说,我不觉得梁左的作品成功,完全是因了方言、风俗的魅力,也有很多中文共通的东西在里面。

文艺作品的接受,其实很主观。如果抱定隔膜的态度,很难真正融入、欣赏。我以前就特看不上《武林外传》,其实就是因为成见而已。后来在youtube上看了,觉得还不错,还是值得一看的。

自从六年前去了香港,就再没看过电视。我爱我家是网上看的,一个叫我爱我家痴网www.3xia.com的网站看的——恶,sorry,我又不自觉地看是作广告了 >__<

关于我爱我家,我以前还写过一个帖子:http://gegeburu.blogspot.com/2007/01/blog-post_22.html 可能能更系统地表达我的意思。

呵呵,一说起这个,我就兴奋话多,不好意思 :P

Anonymous said...

什么是现象,什么是本质,什么是主流,什么是支流,什么是生活的主旋律,什么是生活的阴暗面。有的时候,这五个指头,还是要严格分开的嘛..把我说晕了..
这几年春节的相声小品之所以没人气,是因为不给讽刺平台吧..多是拿贫嘴当的主色了~看着凑乎,嚼起来可就真没味儿了..前年我连春晚都没看完就梦去了..今年和铁子八卦过去了,不过进步还是零星有点滴~~~HOHO偶废话半天啦竟然说起春晚了,说到底白菜姐姐还看春晚不阿?
加塞儿

Anonymous said...

看到最后还是凄凉了一把...
加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