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号入座，不转载。]
8.
程泗梁来吃饭之前，压根就不知道牛老师还有一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当他提着水果，被老师领进客厅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另外两名同学小姜、小胡正和一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上下的女孩儿聊天儿。他用五秒钟的时间在女儿、续弦太太、和小保姆之间作出了一个取舍。很幸运，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牛一萌的眉眼毕竟和父亲很像。
老牛接过水果，说，“来来，给你们介绍，妞妞，这是程泗梁；小程，这是我女儿，牛一萌，也在咱们学校，社会学系的，算起来你们同学呢，哈哈哈”。说完，他就后悔了，刚才给另外两个先到的学生介绍女儿的时候，自己好像没这么热情呢。
“你好，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盛四两？有点儿像在食堂打饭呀。” 牛一萌上来就拿自己“刁钻”的一面示人，她这样做，有故意向老爸示威的成分。
“啊，啊，呵呵，我是‘汴水流、泗水流’的那个‘泗’，‘汴梁’的‘梁’。你呢？莫非是‘蒙牛’的‘牛’、和‘蒙牛’的‘蒙’？”程泗梁显然没马上适应牛一萌的节奏，一时有点儿发懵，但好在接住了对方的发球，并且不含糊地回了一记。
“没有，我比较俗，萌芽的萌。主要怪我爸，没有什么前瞻性，没预计到蒙牛集团的诞生，损失了一个靠冠名权发财的好机会。”牛一萌回答得干脆利落，她的大脑在伶牙俐齿项目上，绝对是奥林匹克级别的选手。
老牛本就觉得气氛不对，看矛头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指向了自己，心说不妙。他打着圆场说，“蒙牛不蒙牛的不要紧，呵呵，至少没叫三鹿。”
话音落地，牛一萌和程泗梁，以及小姜、小胡，都统统没反应，既没笑也没接腔——这抖不起来的包袱让老牛更加郁闷，只好说，“那你们先喝茶吃水果，我去看看你们师母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三个学生连忙问用不用帮忙，老牛作了个很坚决地不需要的手势，直奔厨房。
“瞧见了吧，我爸讲冷笑话还是很有天赋的。估计他给你们上课也经常这样吧。摩羯座就这样，很闷的。” 他刚一走，牛一萌就调侃起自己的老爸。
说道星座，来自安徽的女生小胡一下子兴致很高，饶有兴趣地参与起讨论。
“哎，小姜，你是什么星座来着？”
小姜是个西安小伙，西北风格很浓郁，朴实憨直，“我不懂星座。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星座。”
“告诉我你几月几号生日？” 牛一萌早年在这方可是专家，十二星座从月份到特征，比“八荣八耻”记得清楚多了。
“二月初八。”
“我说的是阳历。”
”阳历啊，三月九号”
“哦，那是双鱼座。啊——你可不像双鱼座啊！”
“是么，这还有什么讲头？双鱼座什么特征？”
……
两个女孩子说道这个，似乎越说越来劲。分析完小姜，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各自的星座报上门来，品头论足一番。
而与此同时，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程泗梁心里却有着十分的况味。经过刚才介绍名字的那一番对话，他的观念世界遭遇了一场小小的海啸。他万万想不到牛老师的女儿，会是这么一个形象。有当教授、博导的爹，本人是社会学研究生，这搁旧社会，好歹也要算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了吧？不说笑不露齿、行步摆裙那些，但怎么招也应该是温婉风雅，拿出些芝兰玉树的气派吧。可这一位好嘛，从名字到言谈，都很难和一个雅字挂钩，上来就咄咄逼人，锋芒毕露，说话时，北京人那种卷舌音还特别厉害，活脱脱一个都市后进男青年附体，还是打小胡同里打架截小孩儿那种。啊，最不可理喻的是，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谈论着星座、血型、塔罗牌这种伪科学！文科生就是不靠谱！80后就是不靠谱！生在中南海也挽救不回来了！呜呼哀哉！
这厢，牛一萌正在兴头上，她看程泗梁不说话，就主动问，“程同学，那么你是什么星座呢？”
“哦，你猜呢？你不是很在行么？”
“说说你有什么性格特征？”
“你看不出来么？”
“拜托，我才认识你20分钟。你必须给一些提示。算命先生还要给他个签看呢。”
“嗯，看来你也承认你这个和算命差不多咯。”
“这叫民俗社会心理学，我的主要研究课题，你还别小瞧。快说，什么性格特征。”
“我的特征就是为人随和、看问题较真儿，身外之物不强求，想干的事儿又一定认真干。怎么样，很矛盾吧？”
“还有呢，还有呢？你完美主义么？你爱出风头么？你自大狂么？你是铁公鸡么？你有洁癖么？你狐朋狗友多么？你是花心大萝卜么？”
“我的天，你这问题让人没法回答。”
“那没办法，这些都是最能反映性格特征的，你不配合，我就不猜了。”
“好好，配合配合，谁让我随和呢。我完美主义，不爱出风头，有点儿自大，仗义疏财，轻微洁癖，交友不慎，绝世专情好男人。行了吧？”
“金牛座。”牛一萌的脑子里一定有一台曙光3000，她眼睛都不眨，就给出了这个答案。
“但是金牛座的人好像不专一啊？还很财迷。”在一旁的小胡质疑道。
“那还要结合他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来讲。上升星座是一个人的面具，月亮星座代表了三十岁之后的走向。何况，男生怎么可能在你面前承认他是花心大萝卜呢？” 牛一萌说道这里，得意地冲着程泗梁笑了笑。
“呵呵，你猜错了，我不是金牛座。我根本不相信星座，这只是一种自我暗示而已，没有任何科学上的理论根据，难道全世界人就只有十二种性格？明显不对。”
“不是说了么，还要看上升、月亮、金木水火土星那些，综合决定。”小胡反驳道。
“恩，建议你们读一读科学哲学家波普尔和库恩的书，看看什么是“不可证伪性”和“科学的范式”——你刚才说的那种“综合决定”论，就是伪科学的显著特征，你没办法验证它是错的，怎么说都行，一种解释不成立，就说其实还有另外几种因素影响。” 程泗梁搬出了两个洋名字和几个大词儿，心想这下可该镇住这两个小丫头了吧？
“这两个人的书我本科就读过了”，牛一萌不慌不忙地说，“我有说我们讨论的星座是一个科学问题吗？好像没有吧？既然没有说他是科学，那你就不能上来就给扣上一顶伪科学的帽子。科学对于生活的意义，是观察现象，总结规律，预测行为。我好像也没有试图要总结你的心理世界吧？其实呢，我从来也不相信一个人的星座可以先天地影响他的性格和命运。这就是一个好玩儿的话题，通过这种方式，初次见面不熟的朋友可以多一些互动。比如通过刚才那么一套瓷，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绝世专情好男人”了，这信息多宝贵啊！”
牛一萌这篇题为《怎样发现绝世专情好男人：关于星座、伪科学、和当代中国社会话语权力的文化人类学分析》的口头论文，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牛夫人一句“开饭了——”的吆喝声打断了。
而程泗梁故作镇静的脸下面，则扑楞着一颗频率有些失常的心，仿佛一个脱了轨的土红色小行星，在浩瀚的宇宙，倏尔失去了方向。他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其实生于1979年的五四青年节——如假包换的金牛座。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