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18, 2009

他的事

他的事

上一篇贴旧文,是因为最近他病了,我心力交瘁,随便读些过往的小感伤,才更清楚地看到什么是真正的痛。当我以为我已经历尽沧桑的时候,沧桑还没有到来。

夜里陪护的时候,和他的学生、同事聊天,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我以为我是世间最爱他又最懂他的人,于是了解他的全部。其实他比我的想象,还要壮阔汹涌。

原来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也吸过几年烟,后来结核咳血才戒掉了。我从未见过他抽烟,还以为他是个没有risk-personality的人。现在看来一切倒是说得通了,否则我哪里来的这么多爱冒险特质、做事无底线。

原来他青年是最爱鲁迅,通读过全集。他也曾立志做一个文学青年,他还把我以前的博客,推荐给很多新的文学青年。

原来他爱我也多过我想象。所有他教过的学生,都说他时常把我挂在嘴边,夸的跟多花儿似的。

原来02年山鹰山难那年,他不但捐了钱,还着实哀痛了一把。有个同事有天午后去一体飘柔的岩壁,看见在那五个孩子的肖像和鲜花堆下面,孤零零地蹲着一个人。那人正弓着腰,勾着头,一个一个孩子的生平仔细读着。凑上去一看,那人竟是他。他一边读,一边说,“全是这么好的男孩子,可惜了。” 这事情他从未跟我说过,我只记得他说,“为了攀登而生的人,死在雪山,也算死得其所。” 我想他骨子里是相信某种理想和崇高的人。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我后来跋山涉水地去骑车,他不怕我出事,反而很鼓励。

他病中神志不清呓语连连的时候,总是问,“几点出发?”,或者“可以出院了么?这学期还有两门课呢。” 又或者,“真希望生病的是你们”,言外之意这样他就可以照顾我们了。他总以为自己在出差或者要工作。他的本能里全是责任。他总是追求更好,他从不肯停歇。他迷迷糊糊间摸着我脸上的青春痘。我说我这么难看嫁不出去了。他说,“嫁不出去也好,烂在锅里。” 那一刻,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这么想,那是他潜意识的爆发。而我也油然升起一种完全被占有的快感。是的,我不羞于说出这样私密的感触。

他生病很多人来看他、关心他、要求陪床。其实他没权力没光环,大家只是不住地说,他是个好人,正直善良而严格。

他们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我觉得我是他手心里一滴泪。

原来,生活并没有交给我隐忍和沉默。在这样最难熬的时刻,我忍不住要说出这些让泪水决堤的话。原来我又和他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生活真正教会我的,是凡事没有alternative。我尝挂在心间的句式是:若不是XXX,我此刻本该XXX。命运来临的时候,不打招呼,不给第二次机会。这就是真相。“若不是”的假设因此不能存在。

春风一吹,五年就过去了

春风一吹,五年就过去了

    两年了,第一次回去燕园。天气闷热,由于进门要证件,校园里的人明显没有从前的暑假多。  

      去面食部吃我最爱的拉面,然后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把学校绕了个遍。



      北新早没有了。以前这商店物劣价高,学生还曾经以罢买抗议。如今拆去了,三角地西侧留荒草一片,反而怀念起94年刚来北京,在北新买三元袋装奶和玫瑰香的初夏。



      三角地乱贴的大字报展板也都不复存,窗明几净的宣传栏里面是对各种好人好事的表彰。循着“09届优秀毕业生名单往下看,熟悉的系名下面,有个熟悉的名字——居然是当年的寝室长呢,明天正约了和她小聚。她在燕园七年,终于也要离京了。



     大讲堂前面的广场是如今校园里为数不多的开阔地。我戏言如若有protest,此处将为不错的场地。只是午后的日光下,广场空无一人,不由得心 生畏惧。和这炎热的寂静呼应的,是路南大树上挂的一行标语:中华有儿傲英伦——祖国优秀青年薄瓜瓜同学的丝绸之路(627日英杰交流中心)。标语下,从 前的几张长椅不见了,只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飞机旅行箱,排在地上,等人来团购。



本想去学一转转,发现营业时间只到12点半,去晚 了,连门都关了。三十一楼前自行车见少,放假、毕业,都作鸟兽散了。楼南核桃林下,还是有些毕业生在摆摊,卖书,分子遗传学导论,GRE,各种杂志,红的 绿的衣服,38码的女鞋。地摊的主人聊天打牌,偶尔看看我,心想,这位戴着康辉旅行社帽子、穿着连衣裙的女士,是哪儿来的参观客呢?


燕南园的几幢小楼围了起来,在施工。那个记忆里静谧且翠绿的午后,消失在尘土飞扬中。燕南园64号从前是翦伯赞故居,现在是一个书画单位。门口的大红色信箱还在,比起05年也斑驳了许多。



 二十七楼翻新了,比从前大了一号,成了教育学院,跟新的农园背靠背。二十六楼还是老样子,而二十五楼前面则离了一块汉白玉的碑,半截埋在土里,露出一个
字,我险些看成。走近看,原来是奠基二字,落款: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09527日。离破土动工的日子怕是不会远。



  一体改成了足球场,不能再跑不,岩壁还在,山鹰的训练是不是就不那么方便了?一时间要来这边攀岩,一时间又要去五四长跑?



 这一大圈走下来,我似乎是在一一拜访老朋友。就像看渐渐步入花甲的父母,白发新添,皱纹渐密,可是你却潜意识里都忽略掉了,说,你们一点也没变。这真的 是一种不经意的忽略呵,虽然理智地想一想,时光荏苒,谁能不变。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不是六年前抬腿就跑,张口就唱的小丫头,燕园也更加不是我的燕园。



 回到家,楼下信箱里有四五张M从香港寄来的明信片。她和朋友自己在北京取景、摄影、配上文字。有一张上面,是仰视中的博雅塔,四月里,柳丝万绦拂过塔尖。 摄于20044月。那正是我和M在香港初相遇的光景,相似的路程,不消言说的心经。明信片的背面,M说,春风一吹,五年就过去了。



  在另一张上,M还说,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这样的语言让我动容。小时候,总是把自己投射在别人的故事里,幻想沧海十年后,互诉衷肠,少小离家老大回等等,是何等的滋味。忽然,就到了今天,我也成 了有故事和旅程的人,也可能用坦然地口气,和人坐论曾经的三年、五年、七年。呵,这一刻才明白,原来经历和金钱一样,没有的时候,好生羡艳,当真有了,却 是冷暖自知的一回事。



  生活没有向我以为的轨迹滑去。它是颗给人施了魔法的种子,长成什么样子,是他自己的主意。我能做的,只是尽力施肥浇水,也会有花开么?苦苦挣扎间,还的都是泪。



  北京夏天。燕园半日。我领取了很多旧时温柔,给出了更多的想念。领取与给出,都是逃不掉的面对。在陌生的脸庞和年轻的吊带裙间,在暗绿色的尘埃落定里,我看见了你的回眸一笑。亲爱的,亲爱的十九岁,让我再看你一眼


2009.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