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8, 2008

被建构的女性

昨天看了一本中文书《被建构的女性》,不是一手研究性著作,是一本随感性的文献综述。但是却让我有很多话想说。以下是我想说的,比较零散,我没有时间论证,就把灵感记下来,以后会把“性别-文理分科-经济/政治地位在当代中国”这个argument在发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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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具有强烈反抗意识的人。而我反抗意识的核心,居然就是社会性别的压迫。所有有可能被视作弱点的女性特征,我都有意无意地掩饰,并努力让自己尽量地有办法去抗争。

在我可以追漱的个人记忆中,我最早的反抗意识来源于哪里呢?

隐约记得5、6岁,或者更小的时候,被送回农村外婆家小住。有一次家里大摆酒席,大人可以“上桌”,但是小孩儿不能;而且我看到表弟可以(因为他是男孩儿),而我不可以。这件事对我来说记忆深刻,那时候我就本能地感到愤怒——为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坐在那里吃?为什么我要自己搬一个小板凳到院子里吃?

上学以后,年级越低,性别歧视和性别分化教育越不明显。我被教育要外向、勇于表达自己,一句话——敢于“抛头露脸”——这是不符合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期望的。

到了中学,尤其是高年级,性别教育开始变得明显。我的物理老师对女性有明显的歧视,他说,女生不必好好学物理,因为怎么学也不可能学得好,除非天赋异秉。这让我异常愤怒。高二分班,我本来也可以选择文科,但我坚持学理,就是为了证明,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女生不比男生差。

我也记得高三报志愿,当我告诉当时的一个男性朋友,我报考的是心理学的时候,那个朋友说:你的选择很好,幸亏不是学物理啊化学啊什么的。我说为什么?他说,你看过大学的理化课本么?你知道那有多难么?那是需要很强大的逻辑思维的,你们女孩子,学学心理学这种比较“文”的东西都可以了。当时我也无比愤怒。感觉他是在侮辱整个女性群体。

这种权力的主导-从属关系,不是简单的男-女,理-文,还有进一层的经济地位上的优劣,也投射到这种关系里。尤其在我国的国情下。大家都记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建国以来,一直是工程师治国,经济挂帅,发展是应道理。因此,能够直接转化成生产力的学科,即理工科,就很“吃香”,学这些学科的人,就掌握了更多的资源和权力。而文科,因为他的批判性和间接性,以及对政治的敏感性,就受到了抑制。文科的从业人员也就相对的弱势、穷困。

父亲是学历史的,母亲是学中文的——我从小生活在杂志社和大学,能敏感地察觉到这种理工优于文史的权力关系。我曾经为此,而深深地自卑。我的反抗,表现在自己刻意地和“文科”保持距离上面。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文科”能力优于“理科”,我甚至幼稚地以自己从来不读历史书而自豪。

很多父辈是作文科的子弟如今选择从事理工、技术职业,是由于另一个更实际的原因。他们惧怕了“动乱”年代,从事文科的人的命运悲剧会重演。于是想选择一个更加保险、不会惹乱的职业。但是我的家庭情况不是这样。我们不是那场“政治运动”的狭义受害者,也许我的父母也有意不让我从文,但我本人没有自觉地意识到他们的这一层顾虑。我只简单地直觉地认为,从文让我抬不起头来。

于是,这个复杂的权力关系就是这样的:性别不平等和经济不平等,以及政治地位不平等——统统映射到了个人对于文、理科的选择上。还句话说,在中学教育中,不是因为一个女生学不好理科(这只是一种reproduction of power-relation)而被认为处于弱势;而是社会性别的不平等作为一种强势话语的存在,影响了一个女生在理科学习上的表现。而这种对应模式,又反应在了日后个人的经济地位的发展,甚至政治地位的发展上。

我觉得以至日后,我的自我建构被以前强大了以后,我开始不再以“掩饰”“否认”的方式来施行抗争。我开始积极抗争,从事自己认同的事业,而不是屈服于权力。这可能就能解释为什么在香港,尽管我身边绝大多数同学选择了读商科,从事经济金融行业,而且他们的生活的确有很多值得人羡慕的物质上的丰富,但我最终丝毫没有动摇我自己在人文社科上的志向。因为我觉得自己有力量了,不需要证明给别人看我“也可以做好XXX”,对于我更紧迫的,是找一条靠谱的路,让自己的内在更加丰富和强大。

这一部分的关系我论述的不是很清楚,以后有时间再梳理。


另外一个方面,性别的再生产在高中开始,到大学阶段,日益明显。而且,我的感觉是,越是经济发达,越是明显。这可能跟消费主义刻意制造“欲望”,诱导女性消费有关。

传媒、主流文艺、时尚——都在告诉女性,你应该把自己修饰成什么样子,才叫美,才能在婚恋的市场上“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这种话语潜移默化地移植到女性心理的最深层,最后,一个女性认为自己并非“为悦己者容”,而是为“提高自信、塑造自我”,而消费、花时间,把自己禁锢在美容、化妆、逛街、看时尚杂志——的领域中,没有时间关注更多的政治、经济、思想等公众领域。

又一次,我发现自己在有意识地抗拒这种对女性的规训。

我从来都不把自己打扮得“很女性化”。我觉得化妆、带各种首饰、精心地沐浴、除毛、SPA,无目的的逛街购物,是浪费自己极其有限的精神生命。我是连在公交车上,都要不停看书的人。当然,我不是特别特别极端的人,我也穿裙子,偶尔因为需要穿高跟鞋,但是每次我都觉得很不舒服。穿裙子使女性不能在很多公共场合舒展自如。不知道各位女性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穿裤子的时候,你经常忘记裤子的存在,起立坐卧都很自如;可是当你穿裙子的时候,你时刻感觉到自己穿着裙子,要注意不能走光,上楼梯不能太大步……从而不能完全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这个社会,在不停地强调这些限制。看看现在各种所谓“主流”媒体上对于各种女明星的走光、露底的报道吧——社会对于女明星的这种病态的关注,其实是一种对整个性别权力关系的建构和加固。

还有对于痛经的各种话语描述。

我承认,受痛经折磨的女性的确需要理解和照顾,但是,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女人在月经的时候,都是痛苦的。从初中青春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一个女孩子一旦月经,他的长辈,朋友,就会说:要注意别吃凉的,多喝水多休息,你在这个阶段会容易犯困,会有不好的情绪——大家应该记得吧,在中学,月经的官方称谓就是“倒霉”。但其实,月经只是一个中性的生理现象。是的,月经可能对身体和情绪,有轻微的不利影响,但这只是轻微的。同时,月经有这积极作用:规律的月经生殖系统健康的标志,他可以反应身体状况预报疾病。而大家常说的月经期间不能吃冰激凌不能剧烈运动,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科学依据。这两样事情我都做,记得上中学时候我经常赶上运动会或者体育课,照样跑八百米,跳山羊,没有任何不适。很多时候,我觉得月经带给人的不良影响,是一种自我暗示而已。

这,在我看来,也是一种社会话语对性别不平等的建构。

简单说,我的抗争方式,是denial——我不承认,或者不迎合很多性别刻板印象,极力想证明给世界——女性不一定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可以是别样的,但同样精彩可爱的。

但抗争的方法不是唯一的。据我观察,还有很多女性,选择暂时接受社会期待的性别角色,并利用人们的这种预设性期待——女性是温柔如水,善良易感,多情 脆弱的——他们由此博得更多的帮助、同情、甚至怜悯,从而达到自己想达到的最终目的——很多表面小鸟依人的女人,内心是冷酷而强大的。他们,也不是社会刻板印象以为的那么简单。

其实,在我成长的路上,我一直在屈服和反抗中徘徊。我也曾经很在意身材、相貌、女人味,可爱与否,是否能被大多数男性喜欢……五年前我开始看《Friends》的时候,我最喜欢Rachel,因为她在那三个女人中最美、最女孩儿,最讨男生喜欢,最容易date到男人——我不自觉得,把自己对于理想自我的样子,投射到了他身上。

而现在,我更喜欢Phoebe和Monica.Phoebe的“怪”和Monica的“不服输”“争强好胜”,都不是典型的女性形象,但是他们又是那么可爱有趣,我从内心,开始接受他们。

2 comments:

Angela said...

痛经那个有待商榷。唯一确定的是人人不同。我高中同学有每次来都痛到床上打滚以致需要病假的。我算好的,而且从来不断冰淇淋。但目前经验来看,剧烈的偏头疼毛病在月经期间发生频率最高。

"社会话语建构"的解释力的确超强,但太容易over the top,我辈批判路数的学术青年要格外警惕。

裙子裤子那个,个人经验,绝对是裤子更unconscious。但我对裙子以及社会建构的穿裙子话语的应对策略是,我就走光了你怎么着吧?让你看着自个儿都不好意思。

onegrid said...

"社会话语建构"的解释力的确超强,但太容易over the top,我辈批判路数的学术青年要格外警惕。

你说的对。

我写完就开始了反省的反省了。这事儿绝没有这么简单,否则人人都可以是哲学家了。

月经的问题的确因人而已,我有时候只是觉得老被别人劝少吃凉,但觉得没太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