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试图给自己的博客一个更加明晰的主题,把自己的博文搞得更言之有物了一阵子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最擅长写的,就是没有主题的散记,小故事,小感想,小风景。想开了也容易,何必在枯燥乏味的讲道理中,消磨自己最拿得出手的“灵气儿”。我一度是有灵气儿的,但我感到它正在枯竭。
该往回拢一拢了。回到小情绪的私人叙事里。
关于身份认同(Identity)
以前从没把它真正当回事儿。那天老爸问我,你想不想北京?我说,不想。他又问,那你觉得你到底算哪里人?我说:哪儿也不是。中国人?
我原本以为他会说:“好,你终于成了个四海为家的行者。”正如我模模糊糊以为他对我的期许一样。
可是他说的是:“哎呀,那你岂不是成了一个没有明确identity的人?这种无根的感觉很危险的。”
我愕然良久。是啊,为什么我不想北京,不想香港,不想郑州,估计将来,也不会想芝加哥的。
今天看到Angela抱怨在研究兴趣的彷徨。我觉得学术生涯里面,也有一个identity的问题。就好像你在大海里捕鱼,广撒网、放长线都没问题,但总要确定好自己的地盘的中心在哪里。否则,小舟沧海,风雨飘摇,晃着晃着,发现自己随波逐流得可以,网再大,线再长,网住的不巧都是寂寞的空隙,钓上来的,偏偏几只盲流鱼。
关于自我陶醉(Self-indulgence)
那么,我就想,我为什么对过去的生活总产生一种严酷的否定感,并且十分暴力地压迫那些关于过去的温情记忆呢?以至于如今,想起过去,我没有什么感觉,只能从自己过去偶尔的文字里,找到一些线索,了解到:哦,原来我还曾那样快活、悲痛过。
我对于过往的麻木,是不断自我暗示,自我隔绝的结果。如果再来过一次,我忍心对自己如此残酷么?我其实还是太在意被审判了。怕被说自恋,自我陶醉。记得当年也有过割舍不下车协很久。父母对此都不满意。爸爸说过,什么时候你不说你的车协了,你才真正长大了。他也说过:“别老是写你那些小情调、小情绪,多关心些严肃的主题,多看书,少写博客,多沉淀些思想。要不你老是这么幼稚。”
这些话在我看来,分量很重很重。于是,几年以后,我果然不说车协了。即便是那篇《雪藏了的盛夏》——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那文章我写了四年。关于车协的部分,04年就写好了,然后就专心于将它遗忘,后来是06年一拨人毕业我想把老文章送给老朋友,后来无关车协的部分,是07年新概念约稿,我把他们拼贴起来。你看,我已经几乎杜绝了完全自发的怀旧了。
所以,当我偶然看到一位在纽约居住多年的燕南园遗少,情不自禁地怀念着他的中学同学毛新宇,他和隔壁小丫,同时也是冯芝生的外孙女谈青梅竹马恋爱的篇章,我就好生羡慕——呵,原来怀旧并不是一种罪或者卑微,也未见得幼稚吧——那说不定是治疗伤了的心,折了的翅的良药呢?
顶着自恋自我陶醉的名,可以有充满负罪感的快感。我是否应该对自己宽一点儿,好一点儿呢?大不了就是你们看我在这里自歌自舞自彷徨,至少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比如,这么多年了,关于那场背叛,我决口不提,也从来没想过,那个人有天能来,认真地跟我说声“对不起”。没想过。只要他们自己不要再在公共论坛上,提着我的大名,给他们自己正名就好了。
关于未来
是的,人不能没有希望。可我觉得我自己快要干涸了。我不再相信明天会更好,我会更幸福,未来会更精彩。对于张爱玲来讲,人生虽然诚是长满虱子的袍,却也聊有“华美”作慰藉——再凄凉的晚景,总归是有风流才子点缀的离乱——而若不幸沦为“普通人”,恐怕是跟“华美”丝毫搭不上界,只剩一袍跳嗒的虱子,啮人于微毫,却日久绵深。哭叫不得,解脱亦不得。
而我,竟也曾毫不客气地幻想过自己的人生,是堪称华美的。
最后,大家读到此处,也不必为我担心,不必搜肠刮肚写宽慰的话,不必问“怎么了”。也许一直有误解,其实我从3岁有记忆起,就是一个怕肉虫子,怕蛇,怕黑所以夜里不敢一个人爬起来上厕所,说不得、一说就哭,看恐怖片从来都关掉声音,捂着五分之四的屏幕,只看字幕的人。你看,我不是还是张灯结彩地扑楞到今天么。我从来不坚强勇敢,但天下从未因为我的脆弱而大乱。这件事看上去,挺让人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