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ugust 11, 2007

旧贴重转

中年帅哥叔叔请吃饭,把有胡杰亲笔签名的《我虽死去》送了他。席间提到这篇我多年来最喜欢的散文之一,回来以后又看了一遍,到最后还是眼角湿润,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泣。看到作者在新浪上开博写香港往事种种,再次心有戚戚焉。

等到有民主的那一天

——几个笑话和一点回忆

作者:Azzurri 转自水木清华

  前几天看林燕妮,听说了一个老八卦。

  林青霞和秦汉蜜里调油那阵,双双去金庸家赴宴。当天在座者众,皆暗自赞许才子佳人外形登对,金童玉女,人间绝配。于是纷纷摩拳擦掌,想看绝配拉埋天窗。“带头大哥”金庸大侠德高望重,最先代众人开口,妄图玉成好事,其先问秦汉,“汝欲何时向青霞求婚?”

  秦小生看似细皮嫩肉,考虑大事却有总统首相之风,静思片刻,答曰,“等到有民主的那一天吧。”

  据说林妹妹听后半晌未语。

  老笑话说完了。是真是假早已无从考证,不过我宁愿相信那是个真的。因为还听说过另外一个老八卦。

  话说某次学运期间,林秦二人曾携手出游,大概是阳明山附近。路遇草坪上有学生静坐示威,林秦二话不说,跳下车子,一同坐于学生中间。

  果然是爱民主的。

  不过求婚那段,秦小生好似金庸笔下乔峰,为民主不要美人了。是真民主还是托辞?谁说得清?连当事人都已各觅归处互不见面。我们看到的,蛛丝马迹,真真假假,茶余饭后,解酒尔。

  这年头,民主,无非是个解酒的东西罢了。

  这么想着,就觉得对不起蔡元培李大钊众先生们。德先生,赛先生,爱国进步民主科学,从小仰慕追求还一路追到北大,孰料燕园四年虽令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以为最美好年华当属于此但奈何一去不返只好朝思暮想点点滴滴魂兮梦兮……

  ——但其最大成果,只不过是让我更加随心所欲地堕落,芸芸众生,终修炼成两万精英懒猪之一,懒得到了香港地界两年都没去位于香港仔“华人永远坟场”的蔡先生墓给醅上二斤烧酒一束百合。

  写到此处,不免鼻翼发酸,当真辜负了先生教诲。可是民主,对于我这北大第一百零一届学生来说,当真只能是个笑话罢。

  笑话中流传最广的一个是关于29楼门前的雕塑。女生宿舍,莺莺燕燕,楼前守候骑士众多,等佳人对镜花黄无事可做,于是有人开始研究起那座褪了光泽的不锈钢雕塑来。两个艺术造型的字母,D是德先生,S是赛先生,拧得有如DNA双螺旋一般,其上一个圆乎乎地球。

  某日,众多好事聪明且无聊精英中一位突然发现,这雕塑名字该叫“民主和科学顶个球”。更加好事聪明且无聊精英之另一位受其启发,再经过仔细观察雕塑结构后做出最后结论,“不对,科学还顶个球,民主连个球都不顶”。

  从此该雕塑成为北大精英必瞻仰之两雕塑之一,另一为有着哥特式门洞,古希腊式凹面圆柱,玛雅文化特有之阶梯状金字塔构造,加上铝合金制纯中国式雕檐飞拱的学贯中西兼容并包独孤求败图书馆前面右边那个狮子,神奇之处一看便知,此处略过不表。

  哈哈,说回“科学还顶个球”。精英中有的是以科学出身飘洋过海长威风挣洋钱者,但民主,王 丹之后后继无人。虽然每年春夏之间总能见到些奇异景象,我运气够好,申奥成功和冲向日韩不算,四年间游行也经历过两次,五八和邱庆枫。

  第一年就遇上了五八。生物系学生课程重,别人在大使馆扔砖头,我们还得狂抄笔记,斜纹肌多足纲八个爪子六条腿。晚上骑车从图书馆飞奔,不,是爬行回宿舍,遇到举着火炬,不,是手电筒之长龙若干。

  “打倒美帝!——”。一人呼万人应:“打倒美帝!!!”。
  “打倒克林顿!——”。“打倒克林顿!!!”。
  “打倒托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周末正好有一次托福考试,北大还是考点之一。于是众精英作鸟兽散。

  到了第二年,连清华同学也跟着跑到北大来请愿的时候,我已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只撇撇嘴捂上耳朵,嫌吵得慌,每天背那么多单词头晕脑胀,你们还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真是小屁孩没见过世面。

  ——这算是我经历过的两次民主游行。前一次在上头暗示下申请到了公安局的批条,算是警民同心;后一次在校园内,——北大总是爱护学生的。

  至于当年,——当年,肥头大耳吾尔开兮在塞万提斯雕像下慷慨激昂,后来我上高数课的教室就在塞万提斯旁边老化学南楼,于是方才知道那块草坪有多小,听众至多几十人尔,哪有想象中般千军万马。

  当年又过了十一年之后,六月 四号有人在三 角 地,著名的三 角 地,其实是几块破报纸栏的地方开始点十一根蜡烛,点到第二根时,已被闻讯赶来的保卫处大叔带走。

  就是这样了。

  在北大里,关于民主的回忆还就只剩下另一个笑话了。

  眼见清华同学宿舍都有电视看,于是北大同学心内不平公车上书,后勤主管回复,秉承我校一贯之民主传统,需进行一次民主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同学们意见不统一,故而暂缓在宿舍内安装电视。

  此乃民主做法是也。

  其实用民主来做懒惰的托词,本来就不光只属于北大三害之后勤。就是我们这些精英,开学典礼时校长说“欢迎新来的两千精英”的精英,混过四年之后何尝不是喜欢拿随心所欲放纵当借口?

  至少在对于民主上,精英们并不如想象那样该举起新一代青年的大旗,很多时候还曲高和寡,把其他人都看作愤青。不过今天,突然又觉得在三角地点蜡烛的那个哥们好像很有理想,不免有点钦敬了起来。

  许是早上吃药用酒送的吧,喝了两口酒就喜欢有理想,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高考之前五天去买了一本《北大往事》的时候。那时候从来没想过考不上会怎么样,早已被招生指南扉页第一句话“这是一块净土”给吸引得牢牢的。

   一直以为如果中国真的有民主,那这就是最后一块净土。直到现在,我也相信这片园子其实给了我们最多的自由民主。“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从教授上课开 始,当然马院青年讲师除外。——编修过党史的老爷子们还是很好的。我在《毛概》期末考卷上靠着七岁开始看的《文化 大 革命十年史》大书特书老人家当年各项错误决定之史料,老爷子们竟然给一个年级最高之91以示嘉许。毕生难忘。

  可是可是,纵然是在最自由的环境,我们却再也理想和愤怒不起来。而恰好是因为在最自由的环境,能看到的各种思潮太多太复杂,所以外界的主流,哪怕是万众激愤的主流,到了这里也还是少数。

  何况身后的北大一百年,历史的遗迹太重,伤口深了,谁都不愿意揭开。大家都习惯守住内心一方小天地,只把眉眼冷对,到得最终就是各奔前程,飞鸟各投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干净也不错,正是他们喜欢的样子,看,不用军训一年也能做到。能追到赛先生已经足够好。

  我连赛先生也不想追。

  科学,科学上一塌糊涂,能够糊口是终极目标;民主,民主大概很多从那片园子里出来的孩子都不想再追。真是个悖论一样,曾经最有理想的一群,在最有民主气息和传统的园子里,出来的时候都只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我奔到了香港。

  学校图书馆里,一叠一叠画报,坦克,机枪,鲜血,火光,那是十五年前的故事了;每年五月份开始,大字报墙上就会有“难忘某月某日,血债血还”;街上会有年复一年的游行,顺便抗议二十三条;港大还有一座某月某日屠杀纪念碑。

  他们都比我激动。我麻木了。零三年某月某日正好是端午放假,于是过境去找PM。维园游行,甚至参观都没有参观过。

  那时候一心只想快点过上小日子。执手相看,一天天过去,就能让我满足得不得了。为此拼了命念书,写论文,找工作,如今终于实现了梦想。周末的时候两个人去前门吃烧羊肉,然后走过长长的广场去国博看法国时尚展。

  银杏的叶子落下来,飘飘洒洒,地上都是金色,像极了曾经的园子里那些个秋天。

  突然心里一阵惊悚。

  十五年前,我们的师兄师姐。

  也是在这里。

  而我们,今天在金色的银杏树下穿过,一点红色也看不到。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博物馆的名字都改了,革命历史变作了国家。

  我絮絮叨叨地跟PM说那些陈年旧事。真的是陈年旧事。

  十五年前,我才六岁,妈妈拉着我上街,看见一群打着“敢死队”旗子的大学生,还有人在静坐。妈妈教我把带去的咸蛋给他们,他们说谢谢小妹妹,但是他们要绝食所以咸蛋不能收。妈妈跟他们聊天。

  三个月之后,妈妈的办公室分配来一个眼熟的大学生。当年扛着旗子头缠白布上书“敢死队”的那位。世界真小,真的。

  后来他成了我们家的常客,连女朋友也由妈妈负责介绍。再后来他被选中公派出国要政审,于是千叮万嘱我妈妈不要把陈年旧事说出去。

  呵,全部都是陈年旧事。十五年前,听说了新疆胖子和塞万提斯;五年前,听美籍华裔工商界大牛哈佛老毕业生说他校友王 丹很了不起;前几天还看见一段老采访,才知道《忽而今夏》竟真有原型,亦舒号称与华叔见过一次面。不过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陈年旧事了。

  我只过我的小日子。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些所谓理想,德先生,赛先生,都是回忆了,里面无数的笑话,笑得出眼泪来。再也懒得追求什么,得过且过,最大的遗憾只是人生苦短,总想多活几年和PM多厮混一阵子,想想要是能活得足够长……,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林青霞娶了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