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15, 2008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or else?

现在这个时间,我本来应该写关于中美当代青年女性爱情观的比较的论文,或者看十八世纪欧洲资本市场风险管理的文献。但是世界的残酷和无常,让我和我身边的很多朋友一样,觉得自己平时关注的东西,非常之扯淡。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在经历了几次大规模的灾难以后,我越发冷眼于人性的健忘。我不想表现出比自己本身可以给与的关注哪怕多一丝毫的热心——那多出的一点点,日后恐怕会被证明为伪善。我可以不高尚,但不能太虚伪。

这次地震,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然后想到的,是要及时行乐。最后,我才为同胞的受难而辛酸。Liu Ning和Yol都在第一时间问我,咱们应该做点儿什么?而我的回答很冷血:在中国,就献血,不在就捐款。如果暑假回国,可以去给灾区盖房子铺路。现在冲去四川做志愿者?我觉得那是添乱。你人生地不熟,万一余震没照顾好自己掉进去,人家还要挖你。

但是Yol说,现在国内政府企业出钱,人民出力,万众一心。我们大学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是不是能有些不一样的贡献?我对此看法,表现地颇为悲观。72小时之内,我们完全可以被当作空气。反思、成立危机干预的NGO、甚至petition炸了某大坝(纯属臆测,没有事实依据,请勿信谣传谣)……都是需要诚心耐心的事情。一个月以后要是还有有志青年想着这茬儿事儿,那我们到时候再一起“煽阴风、 点鬼火”也不迟。只怕大多数人一个月以后,都又各忙各的毕业、分手、飞越重洋、 诸如此类罢了。

Catch着静心看书对不起良心--如坐针毡对不起“学问”的22, 我忽然想起来我本科好像是学心理学的,我临床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好像都学的不错——我们能做些什么?除了捐钱,我给大家普及一下心理学的常识吧。来看这个blog的心理科班出身同学,你们现在都比我专业,我说的不对,你们要吱声。

想到这一点,一来是Yol有问我,二来看到豆瓣鄙人成立的社会心理学小组有人在讨论,我很欣慰。可惜我有些不同意见。在此,以那片文章为骨架,点评批驳一下,提出我个人的设想。

总体说:我不认为在目前抢险救人的关键时刻,心理学家有任何必要去到现场。我认为心理学家在突发危机中的作用,应当是在平时注意对医疗、抢险人员的培训,对普通人危机干预知识的普及,事到临头去现场,没有什么用处。

 1、“地震造成的伤害并未因为大地震的停止而终止”

  据1978 年8月唐山市精神病院一份普查结果表明,在两年时间里,该院确认因地震造成 的极度痛苦、悲哀或恐惧而导致反应性精神病108例,占各类精神病的2.4%,这些患者呈现出突发的震灾致病特点,病情以反应性抑郁为多,约占40%;次 为反应朦胧,约占25%;并伴有巨大精神创伤导致自杀行为。

这个观点我同意,但注意,这是放在一年以上的长时间的scope里面说的。所以,要是有大学生有志于此,希望明年暑假你还记得这件事。

 2、缺失心理援助的灾后援助,是不完整的援助
  
  
  ■“当时若有人听听她的心里话多好啊!”
  在河北理工大学教授王子平的心中,始终留有一个遗憾。
  震 后的第三天,幸存下来的王子平目睹了邻居的不幸:对面那家一位年轻的女孩自杀身亡。 而就在地震当天下午,王子平还在大沟边上遇到了这个女孩。当时,她正和大家一起,扒救被埋在废墟中的居民,浑身沾满鲜血,疲惫而憔悴。没想到,三天后竟传 来了女孩的死讯。关于她的自杀始终没有一个解释。
  多年之后,一直从事地震社会学研究的王子平教授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位女青年寻短见的缘由并非仅仅是个人的,而是地震发生后,人的精神世界崩溃、破灭的具体体现。
  “一场严重的地震对人的伤害是立体的,在伤及人的生理的同时,也会对精神世界造成损伤,而且这种损伤在地震发生之后会继续形成。对人精神的严重破坏会使精神世界瓦解,从而造成一种精神的废墟。”王子平说。
  然而在当时的唐山,人们忙于重建家园之时,如何在‘精神废墟’上重建心灵却没有得到充分重视。“当时若有人听听她的心里话多好啊!也许就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王子平感慨道。他一直觉得,这是那个女孩的遗憾,也是所有关心她的人的遗憾。

的确,如果当时这个女孩儿受到干预,可能不会寻短见。但是这是一种“事后诸葛亮”的想法。试问,如果是几个“专家”走到灾后忙乱的废墟中工作,那么多的遇难者家属,你如何判断谁最需要干预谁不需要?心理干预最难之处,就是最需要它的人,往往是最善于掩饰自己,最不会主动寻求帮助的人——在混乱危险的灾难现场,习惯了坐在沙发里等着预约好的评人来咨询的心里专家们的“诊断”能力,更值得怀疑。其实我以上的批驳逻辑很混蛋,因为哪怕可以挽救一个人,也比一个都挽救不了强。那么,这个就取决于我们是抱着纯粹人道主义的善心,还是功利主义的总体利益最大化原则了。一方面,我也觉得能救一个也比袖手旁观强,可另一方面,在危急关头,时间资源都极具有限,为什么我们不去做更有效的事情呢,I.E.医治伤员,预防传染病,盖房修路防塌方……again,心理干预相对来说,是一个长期投入,长期才奏效的工程,仅凭三分钟热呼气,不如普及知识,让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有干预的常识。
  
  
  ■“看到解放军,我心里踏实多了”
  ……

  张宝威的感受也是灾难中众多唐山人共同的感受。河北理工大学地震社会学研究课题组一项调查结果表明,震灾初期,灾区人民最迫切、最普遍的愿 望,是尽快与外界沟通联系,以消除内心的“孤独感”、“失落感”、“遗弃感”等消极情绪。而使人的“震后心情开始平静的事件”,有52.9%人回答是“解 放军开赴救灾第一线”,有29.1%的人回答是“听到党中央慰问电”。
  很多唐山人都有这样的记忆,遭受了自身伤残或家毁人亡的重创之后的人们,在极度痛苦中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而当无线电波中传来了《东方红》乐曲声的时候,他们却忍不住热泪横流……

这一点我同意。但让人感到希望的,恰恰不是心里专家,而是“党的关怀”和“人民子弟兵”的及时到来。从这个角度说,我觉得温家宝坐镇现场给人心理上的安抚作用是很大的,温家宝就是最好的心理专家。

那么是不是说中国国情特殊,在应付大灾祸过程中,就不需要专业心理知识了呢?当然不是。我觉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心理专家们现在还是拘泥于一种程式化的、 外来的咨询模式,开诊所、预约,在有限的次数有限的小时内,达到一个可以量化的目标——这是后工业个人主义社会的办法:大家有一定的时间和金钱,对自己的内心有一个相对全面的判断,有意识去寻求专业的帮助,希望在一定时间内达到一个目的,心里咨询是一种商业服务。

请看所谓专家如何说: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危机干预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肖水源:
  正视灾难对人类的心理影响
  7月21日,记者采访了前来参加全国群体性灾难事件心理危机干预研讨会的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危机干预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肖水源。
  记者:对于公众来说,灾后心理干预是一个新名词,您能否从专业角度解释一下这个概念?
  肖水源:灾后的心理治疗一般是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的治疗。指人在遭逢重大的变故,受到强烈刺激后产生的一系列综合性障碍。
  对PTSD的防治就是灾后心理防治,即为受灾人群提供心理社会方面的服务,帮助遇难、受害者家属和相关人员宣泄心中的悲伤,恢复心理平衡,开始新的生活,心理学家所从事的这类工作的学名叫“危机干预”。

我很反对用PTSD这个概念来解决例如地震这样的问题。PTSD是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他的发现和提出,是一个逆向的过程。是当年在美国,临床上发现有一些越战老兵的焦虑紧张没有直接原因,但是久久不去,最后发现原来是因 为他们在战场上受到过刺激。这种治疗的框架,受到美国心理学个人主义方法论的影响,强调的是个人和治疗师一对一的、或者小范围内的全体性的治疗,是一种目 的性明确、 症状明确的解决问题的手段。换句话说,PSTD是一个在某一种特定认知论下形成的概念,而不是一个本体论上的现象。在非洲,他可以被理解为“中邪”,在社会主义中国,他就是“思想工作没做通”……在不同语境下,应该用不同的方法实行干预。如果先入为主地套用“PTSD”这种对老百姓不知所云的东西,我很怀疑该“主任委员”的诚意。

从某种程度上,我同意:心理学就是commensense,不要把它搞得神乎其神。什么本我自我和超我,一句话:拧巴。


Anyway, 我觉得心理学干预有必要,但是不过脑子的套用照搬美国这一套行不通。我们这次的地震,这是发生在农村的、惨烈的集体事件,他得到了国家和军队的直接干预,可以想见,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灾后的家园重建、 对死去人的追念、对中小学建设的重新评估、 党和国家领导人逢年过节的慰问——真正有效的干预,应该和这些集体活动紧密结合,把握真正有效的契机。心理学家为了个人出风头吆喝着要上“前线”这种活动,还是算了吧。

等到八月举国奥运的时候,希望还有人愿意奔赴汶川。


骂了半天“心理学家”,其实我是希望那些看过半本儿洋书,会引用两个洋概念的半瓶醋们不要想当然,总拿概念糊人。至于我本科的亲爱的同学们,我对你们还是很有信心的。中国心理学的未来,在诸君身上!

最后一个不靠谱的想法:

为什么灾难如此惨烈?如果人们不住在大山里,救援会不会快很多?为什么人们住在大山里?其实现代社会,没人愿意生活闭塞。可是搬迁又谈何容易?户口本,暂住证?过渡饱和的大中城市……有没有一个合理的制度,可以让人们相对公平地选择他们生活的地方?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平原、交通便利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多腾出一些地方来,给本来生活在高寒、干旱、 荒漠化、 山区的人,能住的更舒适方便些?万一有个天灾人祸,也可以快些组织救援。仔细想想,城里就真的那么挤住不下再多一些人么?那么多人有从来不去住的二、 三套住房、 房地产商不断征用农民土地盖大楼炒房价,这些楼花户户都已经卖出去了么?

一不留神,还是拐到了social justice的问题上。打住吧。

7 comments:

As said...

这篇写得真好,赞!

Anonymous said...

住大山里的,很多是水电站的电力系统的人,很多是为我们国家造卫星飞机的,很多是古时候被汉人赶到山区的少数民族。
想念你的刘畅

eyesopen said...

这篇的题目很有JK的风格,"***, or else?"
我今年夏天是回不去了,明年夏天等你也申请完了,可以计划着做点什么。我在研究这个组织http://www.habitat.org/,他们在世界各地盖房子!

onegrid said...

刘畅!你家人朋友都好吧?!

Eyesopen: 我明白了“潜移默化”的力量。我写的时候丝毫没想起来JK。。。

Angela said...

不是啊,你想,住在交通不便的地方,空间也会大些,房子层数少,建材较疏松,人口密度低,地震了诚然难以援救,但——
在交通便利的大都市,都是世贸大楼那样的高层钢筋混泥土建筑,一地震的确能第一时间reach到,但人就大量死伤啊,直接死亡。

这个事儿绝不能说与social justice无关,可是两种情况死伤数量就很难说。我们目前也无可能有大量交通便利、空间广阔的居住环境……

Pencil said...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208080/

心理学家在灾难后立刻参与救援在美欧都是比较常见的,其主要目的和援助手段在灾难发生之后的不同时间有所差别,最重要的目的是通过早期干预减少幸存者以及救援人员发生严重心理疾患的可能性,及早进行评估和发现严重的心理问题,帮助人们应对灾难带来的生活上和心理上的巨大变化。心理援助的确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对四川地震这样的自然灾害,需要至少数年的努力。
    “思想工作做不通”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可以用来解释大量现象,譬如你想上大学,组织决定你还是修地球的好,你坚决不同意,组织就可以说你这人怎么做思想工作都做不通哪。你最近心情不好,班主任请你吃了顿饭,你竟然心情还没有阳光起来,人家也可能嘟囔,你这人,咋思想工作做不通呢。而PTSD,则概括了部分人群在遭受严重创伤之后,普遍而且持续出现的无法减弱的一系列症状,譬如噩梦,警觉,情感迟钝,闪回等,你变态心理学学的很好,应该不用我解释这些症状是什么意思吧。
    在遭受严重创伤事件之后,大部分人都会出现类似的应激反应;25-30%的反应会持续下去而且可能愈加严重(估计越做思想工作越严重),达到PTSD的诊断标准。
    心理学家去汶川,去都江堰,不一定是抱着出风头的目的,不必总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摩别人的动机,尤其是从你来得发言来看,显然你似乎对PTSD没什么了解,对心理治疗没有什么了解,也没有接触过有PTSD症状的人,更别说用心理治疗的方法帮助遭受过创伤的人们。
    P.S.我不在国内,所以我才有时间在这里打些字,据我所知,有国内心理学家明天即将去汶川,我的数位同学下周也将赶往四川,希望国内外心理学界的专业人员以及对心理学感兴趣的志愿者能够用心理学的知识,减轻这场大灾给我们带来的痛苦和创伤,帮助人们重新建立物质和精神的家园(有点酸有点大,但的确如此)。
    此外,心理学的本地化研究是另外一个复杂的话题,用“思想工作”这个词还是概括不来的。
    最后一个此外,我也同样相信,中国心理学的未来,要看年轻一代(包括你的亲爱的大学同学们)。不过,第一这是一句废话(未来怎么样当然要看年轻人的,除非研究出长生不老秘方),其二,我得说,我接触到的一些我国中老一代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绝大多数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他们的专业知识和治疗经验丰富,而且也愿意投入精力支持和培养新一代心理学的学生。

onegrid said...

to pencil:谢谢你的留言。我说了,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希望有人赶紧提出来。我就是想通过我写的东西引发比我转业的人士的讨论。你的回应很有建设性,谢谢。

不过我要澄清几个由于我写的潦草而产生的误会。

第一,我不认为PTSD=思想工作没做好。我再不懂PTSD,也不会这么GCD吧?我当时写这个是一个比喻意,就是想用最通俗的方法说明一个general的问题:同样症状在不同释义系统中,可能会有不同解释。当时思维跳跃了,没写清楚。

第二,我没有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目前能看到的关于心理学家在干什么的报道有限,真正做事的人可能很低调,我能看到的就是新浪上的几篇写得很“报告文学”的文章,比如我“以其为骨架批驳”的这一篇,就无法给我满意的答复。所以我就“推断”了一下。
我本科的老师都是中国最优秀的心理学家中的一部分,我对他们,和你一样,十分敬重。可是同时,我觉得学院以外,有很多并没有受过特别严格训练的人,也打着“著名心理学家”的名号到处“行医“,我觉得我更针对的,可能是他们。正如你所说,不必以最坏的恶意推测人——我批判性地看问题,也是为了中国心理学能更好。希望你也不要以恶意推断我。

至于我是否了解心理治疗,是否了解PTSD,我觉得“了解”二字,我是可以算得上的。我没有接触过PTSD病人,对PTSD的人士停留在书本上的定义。但我在正规行为健康研究机构在老师的指导下用group-therapy帮助过其他症状的其他群体。恕我愚笨无能,让你觉得我很无知。惭愧。

我觉得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专业地震救援队的人里面,有一小部分心理专家,他们又懂地震救援技术,又可以提供心理干预。在现在地震灾区还十分危险,十几万人随时面临决堤撤离、塌方、余震的情况下,如果太多并不是很专业的心理志愿者冲过去,或许不是短时间内最好的应对。

至于其他方面,我和你一样,我认为真正有效的干预,应该是长期的。我最担心的,是由于资源、条件等限制,大家对灾区心理干预工作的支持,会无法持之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