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3, 2008

我说什么来着?

“现在还不是心理干预的时候”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万静 发自北京 2008-05-23 14:12:25

“整体的情况比预想要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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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日下午,徐凯文与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学院的施琪嘉教授一起到成都,给西华大学的12名大学四年级国防生做心理干预。这些大学生去了地震现场参与救援,工作了三四天,只挖出尸体,没有救出一个活人。

徐凯文是北京大学心理学系临床心理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也是中国心理学界获得国际认证的33位创伤治疗师中的一位。517日到19日,徐凯文作为中国心理学界危机和灾难心理救援项目组的先遣队员,先行一步去到成都、德阳、绵竹等地的医院、灾民聚集点收集信息。由于疫情,他们没能进入破坏更严重的北川等地。

去地震灾区之前,徐凯文本以为会看到很多创伤后的反应,比如说强烈的内疚感、自责,情绪的严重低落,但实际调查后,他发觉“整体的情况比预想要来得好”。

西华大学的这12名男生的情况是徐凯文做出这个判断的第一个依据。这些学生还都比较活跃,能够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也愿意自发地提出问题跟徐凯文讨论。徐凯文甚至觉得他们的状态略微有点“高”。在徐凯文之前,西华大学的心理老师已经给另外20多位学生做了心理干预,评估的结果也是觉得有些人状态有些“高”。

不过徐凯文认为,这种类似亢奋的“高”,也是人们经历创伤之后,在精神压力之下的一种“很正常的反应”。这些学生能有如此表现,在徐凯文看来,重要原因是他们是作为一个团队下去的,救援过程当中有相互支持和帮助,从而比较容易接受很严重的死亡状况。

过度干预和不必要干预会造成负担

徐凯文接触到的幸存者,也并没有让他感到有迫切的心理干预的需求。这些幸存者还有很多现实问题亟待解决,像吃饭、喝水、保暖、寻亲。触及创伤经历时,有些人会有一些回避的情绪,或者有些麻木。在创伤后反应中,这完全还是初期的表现。

“如果创伤受害者没有这些反应,反而会是更糟糕的情况。”徐凯文说。心理学认为,人在遭受巨大创伤后会产生诸如恐惧、无助感、悲伤、内疚、愤怒、焦虑等情绪,都是人在非正常情况下的正常反应。

了解到这一点有很大的意义,否则的话,可能有很多人会因为他自以为反常的那些表现,而感到精神上的压力。”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电话采访时,世界卫生组织西太平洋区域顾问汪向东同样强调这一点。汪向东之前是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的研究员,在世界卫生组织里,仍然负责整个西太平洋地区的精神卫生问题。

“这个时候去做干预,我个人觉得并不合适。”徐凯文说。创伤后第一个阶段的任务主要是重 建安全感,这个的前提是现实的安全感。实际上现在灾区仍然余震不断,无论是幸存者还是救援人员,都无法完全保障安全。“现在很大的问题在于,有些过度干预 或不必要的干预,甚至错误的干预的做法,并没给创伤受害者带来心理支持,反而成为他们的负担。”

北京大学心理系教授、中国心理学界危机与灾难心理救援项目组组长钱铭怡同样对这个问题很担心。在她看来,心理工作者的热情可嘉,但目前处于无序状态,甚至可能会有几位志愿者重复对同一个孩子进行心理干预,对孩子反而造成负面效果。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所教授、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督导师樊富珉态度更直接:我们现在下去最主要的工作不是去做心理咨询,因为既没有场地,也没有条件,也没 有心情。人们不会理你的。现在能做的工作,是一些非常简单的事情,比如握手、拍肩、拥抱。重要的是建立好关系,让大家知道,这些心理健康的老师是很关心人 的,以后有需要可以找他们。

需要有机会喘口气

徐凯文在四川看到心理干预的不少反面例子。他
19日上午去了四川大学华西附属医院的儿童科,那里有很多地震致伤、致残的孩子,还有孤儿。有些孩子本来精神状态就不稳定,还不断地有“心理专家”要去帮助他们,有很多媒体去采访。这些孩子反应特别强烈,晚上尖叫,白天也对人、对镜头特别有敌意,拒绝见任何陌生人。

医院本来想安排徐凯文跟一个骨折的孩子访谈。但那个孩子对陌生人有很明显的敌意,不愿意跟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说话。其实这个孩子思维很清楚,并没有失常,护士小姐让他多动脚指头来活血,他也会听从。

徐凯文还听说华西医院有个小女孩,因为地震截肢,父母也一时没找到,她态度就变得拒绝,也很任性,一会儿要吃批萨饼,但志愿者买来她又不吃。有心理专家想去给她做心理干预,让她回忆地震的经过,回忆那些糟糕的场景。结果小女孩更抗拒,让干预者不要再说话,不要再逼问她。

“对于创伤经历者来说,‘创伤暴露’本身是心理干预中证明有效的一种方式。但绝对不是这 个时候。”徐凯文认为,这时候应该让她有安全感,努力帮她找到亲人,如果找不到亲人的话,也要找朋友包括志愿者陪伴,让她能够有一段时间去回避这些痛苦的 东西。现在去动,就是活生生地撕她的伤口。

徐凯文前一阵在网上看到有人批判,说怎么现在的电视台还会放一些娱乐节目,在这种时候我 们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从我们心理学专业的角度来讲的话,这个时候我们需要适当的休息和娱乐。”徐凯文解释。“我们需要有一个机会去缓解自己的情绪,需 要有一个机会去躲开那些创伤的画面,需要有机会喘口气。”

尤其是去到一线的人,无论是记者、战士,还是医生、心理干预者,都需要轮班休息的制度。 “要确保救援者能够获得好的休息、正常的饮食、充分的社会支持,而且自己的负性情绪能够和自己的同伴、团队交流和疏泄。这样才能够保持持续战斗的状态,不 然很快就会使自己反而成为替代创伤的伤员。”徐凯文说。


本文摘自5月29日出版的《南方周末》,更多内容请见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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