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走在芝大阳光铃霖的小路上,看碧空如洗,我还是会有恍若入梦的感觉。
异国,他年。繁重的功课,浓厚的学术气氛,论辩,阅读,拼音文字。我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因相似而不同的心情。
手中是父母辗转寄来的《萌芽》杂志社的约稿信,我这才想起来“新概念”已经进入了第十个年头。想起来2000年的冬天,同班的一个才女决定报名参加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说是若能入复赛,则可免费回一趟上海老家。那时候的我十七岁,刚刚失恋,生活百废待兴,抱着“找乐儿”的态度去海淀邮局买了一期《萌芽》,投了一篇许久前关于苏轼的练笔,《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未改一字。结果是,才女免费回老家的希望落空,而我却侥幸收到了复赛的邀请函。
于是一个人惴惴不安乘火车南下,一个人短袖T恤裹着羽绒服在人民广场闲逛,一个人躺在上海博物馆三楼的长椅上睡去整个下午,一个人住在扈江宾馆看吕颂贤版的《笑傲江湖》到深夜两点,一个人跑去淮海西路的宋庆龄故居,出来在门口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紧接着就在南洋模范中学阴冷的教室里完成了我的复赛作文——具体写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历历在目的,是考完试后我和一个同来自北京的女孩儿去吃肯德基,她有着漂亮的脸孔和与众不同的气质,她的笔记本密密麻麻抄满了尼采的字句,一年以后她编了一本作文集叫《家猫与野猫》,里面也收录了我中学时代些许的涂鸦,两年后我们同入北大,毕业那年,我听说她也来了美国,而且似乎就在离我不远处的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同样历历在目的,是我和来自浙江的黄平同学撑一把伞走在阴雨霏霏的上海交大徐汇校区,之后他邀我去他住的小旅馆聊天,要给我介绍几个同来参赛的文学青年。于是,在那个小小的军区招待所的二楼,我遇见了一个刚打水回来的四川自贡男生,他小平头带眼睛形象斯文,礼貌地“拜读”了我的习作,对于自己却没有多谈。在第二天的颁奖仪式上,我知道他得了一等奖,名叫郭敬明。
都是陈年往事了啊。我是怎样走到这里,怎样身为一个“文学青年”坚定地赖在理科班不走,怎样从自然科学转读社会科学,怎样几年间奔波于北京香港美国,怎样由一个充满激情的“小疯子”蜕变成传说中的“第三种人”,此时此刻,简直连我自己也看不清楚。
……
想起香港的日子。
没有仗剑天涯的文学,没有白衣胜雪的音乐,没有年少时谁的双瞳,洞穿我形单影只的灵魂。我也曾走在尖沙嘴让人炫目的黑夜,手里拎着购物归来的大包小包;我也曾买醉于兰桂芳的觥筹交错,脚下是磨得我流血的高跟鞋;我也曾呆坐在西环迎来送往的码头,耳边是五千年的海风和泛着鱼腥的汽笛……很少人知道,蔡元培先生的墓地其实就在香港仔华人永久坟场,那年五四,我们几个校友捧着百合花去看他。孤冢不言,青山无语,就在那样的海天一隅,我感到阵阵的心悸。
……
幸运的是,毕业那年结识了新的一批从内地赴港念书的学弟学妹,他们有理想,有激情,有直面生活的勇气。正如曾经的我。在这样一种新鲜力量的感召下,我和他们一起组建了一个名叫“旧浪潮”的学社,只为在香港逼仄的现实中,为自己的精神找一个家园。在“旧浪潮”的介绍文字里,我们意味深长地写道:“有感于时代的喧嚣和个体的浮躁,一群青年人希冀通过网络文字,以人文、社会、思想为主题,发表见解,探讨问题,激发更多人对现实的关注,对理想的热忱。……学社笃信陈寅恪先生‘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之理念,借鉴蔡元培先生‘兼容并包’之方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在这里,你将邂逅的,是一个个真诚而不失尖锐的灵魂。‘旧浪潮’之‘旧’,是对先辈们的致敬,亦是对当下的反思。”
……
行文至此,我终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懂得自己。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它磨灭个人的意志,它击溃青春的理想。可我觉得,时间只能让我们的心灵更加内敛而强大。就像夏天在莫高窟看到的藏经洞。龛壁上涂抹一层层颜料,洞门口砌上厚厚的墙,任流沙在岁月中消磨,然而终有一日,尘封的东西开裂,爱恨情仇原来都不曾减,灵魂里的故事,昭然若揭。胸中有一团不灭的火——原来,我还是多年前的那个我。
感谢我的母校北大附中,感谢“新概念”和它所打开的世界,感谢北大,感谢车协,当然也要感谢香港,感谢生活赐予的一切,你们是我全部理想与激情的故乡。学术的上下求索必然充满艰辛,然而我已经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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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新概念十年征文”,能否发表不知 >__<
2 comments:
寫的真好,趕明我出去夸耀夸耀咱也認識新概念獲獎的同學。
用笔写下来总是不一般的感觉。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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