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26, 2011

命运无情的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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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尾,北京降了这个冬天的第三场雪。雪来的急,化的也快,到晚上,街上已经不怎么见白,只是敷着潮湿粘腻的一层水。

晚上快十点,M姑娘兴冲冲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愿意坐她车出去兜风看雪景。我问姑娘想去哪里,她说想去门头沟山里,据说有个地方开上去,能看见整个北京城的夜景。

我想起了《穆荷兰道》里的一些镜头,转而列举出这个行动计划的种种弊端,比如天黑、路滑、我俩都不认道,门头沟山高、弯多、路险。M姑娘只好怏怏作罢。我问,你那些备胎们呢?要不找他们其中认道的去?

"备胎们都消失了……",M姑娘答道,"不过没关系,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滑雪,新下的雪,一定要一大早去最好!"

二〇〇三年,也就是八年前,也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我常和M姑娘还有其他若干人一起,骑车出去玩儿,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走过夜路。我们也一起骑车穿过G109上的东方红隧道,去门头沟的爨底下玩儿,在那里围着篝火唱歌。M姑娘的嗓音,颇是醉人。

在不熟悉的人看来,M姑娘和我长得有几分神似,故而当年经常被人认错。不是把我叫成她,就是反过来。只是M天赋异禀,头脑与身体,都比我高出许多个段位。论头脑,她是当年的省状元,学的是数学科,美国留学刚一年,voice message就地道得听不出是中国人了;论体魄,她精通几乎所有我能叫的上来的体育运动,游泳是专业水准,会起独轮车,羽毛球、网球能手,滑雪刚玩儿不久就得了业余比赛的前几名。M一路狂奔,几渡情关,终又回到北京,买车、租房,过起了每天去国贸上班、做gym的生活。在深夜的卡瓦小镇,刚干掉好多仰韶大曲的她,一边啜着冰冻果汁,一边眼神迷离地看着我,问,"格格,你觉得我到底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我没有答案,却无端端地想着那许多仿佛还在眼前的往事与故人,从浓变淡,是我们越来越稀薄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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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童木刚拿到SINOPEC的offer的时候,兴冲冲跟我说他终于要奔赴利比亚了。

我说这地儿离撒哈拉沙漠有多远,安全不?

"石油大国,旅游城市,地中海气候,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各种安全。" 阿童木恨不得做铁臂状,直接飞过去了。作为一个找工作First choice是去伊拉克做战地记者的人,阿童木的字典里没有害怕,我猜想。

真是不错啊,学以致用。阿童木p大阿语系科班出身,研究生院先是读了阿拉伯研究最好之一的UT Austin,然后又神速念完北卡的accounting,他需要一个继能用到阿语,又能用到会计专业知识的工作,当然高薪最好。有天夜里12点多了,我在网上迷迷糊糊搜到一个SINOPEC的招聘启事,好像提到了以上几个关键词,我勉强睁着眼帮阿童木改好简历,打着呵欠点击"发送",然后就把这件事望到脑后了。

几个月后,阿童木就飞赴利比亚了。那个时候,无知的我还不知道那里是卡扎菲的老巢,不知道它的首都是的黎波里,不知道它有个城市叫Beida,更没有将它与著名的洛克比空难联系起来。因为反正,阿童木津津乐道的不是这些。他的计划是,工作一段时间就飞去意大利度假,在米兰血拼,追赶世界时装最新潮流。

除夕夜里,阿童木打电话过来跟我"扯淡",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咣——咣——"的声音,"大厨在给我们剁馅儿包饺子呐!"

"哇,真奢侈,一共三个中国人还请大厨。什么馅儿?"

"人肉馅儿,哈哈哈"。

大厨不用Email,我知道这个细节,是昨天看到阿童木抄送过来的他发给International SOS的求援信。

信里说,他们一行人困在的黎波里,进不去机场,电话也不同。现抄写每个人姓名、护照号码和邮件地址如下,请救援组织每次发信务必发给全体。名单的最后一个人,没有电邮,我猜,那是大厨。

幸运的是,阿童木一行人此时此刻,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在经历了将近一周的逃难生涯后。最紧张的时候,他们整夜听着枪炮声,看着半岛台,由唯一懂阿语的阿童木负责给公司总部写每日情况汇报:"……我们现在人身安全尚可保证,但周围环境复杂,局势紧张,枪声不断,食物仅够维持四天……"

这一回,阿童木真做了回战地记者,而且还去了意大利——在撤离到马耳他以后,他们被安排住在马耳他最古老的酒店,第二天飞罗马,由那里再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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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雪的日子最是冻人。这样的气温里,居然还有一身短打扮的男子,拿麦克风,站在街上,动情地唱着Beyond和张雨生。"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 歌是献给母亲的,他身边的纸板上写着,母亲患肺癌三年,负债数十万,唱歌以讨钱还债……

KT同学抽烟的功夫,我一直站在那里看这男子唱歌。

"你觉得是真的么?"我问了个很愤世嫉俗的问题。

"应该是真的,大冷的天儿,谁跟这儿呆着。"

"说不定骗子的技术也与时俱进了?"

"那我们也该鼓励这种创新精神啊",这么多年,KT同学不失他的幽默感。

我们走过去,KT同学掏出些零钱放进箱子,示意我不用掏钱了,"on my behalf"。

"将来我要成立一个基金会",KT同学说。

"哈哈,那就叫KT基金吧。"

"不,应该像Bill & Melinda Gates基金会那样命名",KT同学看了我一眼。

KT同学今天穿了一件拉链和口袋都很隐蔽的毛料黑色大衣,被我嘲笑为"公务员装"好久。他说,是是是,应该在夹个人造革包,不夹皮包像科长,夹了包像民企老总的秘书,哈哈。

其实已经有大半年没见KT同学,他夏天刚回来那阵的一头卷发不见了,干净利落的平头,好像又回到中学的模样。

他点名要吃桂林米粉,还列举米粉之于汤面的种种优点。

"你知道米粉的汤比起面条汤,为什么更美味些么?"

"啊,为什么啊?" 永远都是他故弄玄虚地设问,我假装好奇地追问。。

"因为米粉的水溶性比较差,所以汤比较清,保持了食材鲜美的原味,而面条淀粉水溶性高,汤的原味就冲淡了。"

"你知道还有一种更简单的解释是什么吗?"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学会设问了。

"啊?为什么?"

"因为你是桂林人。"

KT同学这半年搬了一次家,换了三份工作,面试无数,约会情况未知。他现在每天挤公交上班,捶胸顿足没有在不必摇号的年代买车。他的专业我不懂,大概和统计学与市场研究有关。按说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应该还像十七岁每天放学之后那样,听他给我"科普"各种数理化知识,口述《科幻世界》新一期上大刘的连载,因为他讲的每一个限制级笑话而咯咯傻乐。可是,自以为在芝加哥学懂了全球资本主义谱系学的我,不再想听他给我讲跨国资本运作、金融业和股票市场、以及汇率操纵。

"你看过一本书叫《帝国》吗?"半年前我气势汹汹地问。

半年后,KT同学对我说,"你说的很对,跨国公司就是那个巨灵。"

"可是我们还是要在巨灵的阴影下生活下去",我舀起一勺原产香港西贡的满记杨枝甘露,认真地看着KT同学,"给我讲讲你刚才说的国务院一号文件聚焦水利的事儿吧。"

KT同学来了精神,他指着碗里外表透明、内有黑核的"黑珍珠",说,"啊,看,像不像虫卵?哈哈",说着啊呜一口,吞了下去,表情销魂。


- END -

2 comments:

Chenshu said...

倒不觉得命运无情,只是有点造化弄人吧。
再者三个人都是多年的故人,经过岁月沉淀的默契,感觉很温暖。

Mingyu said...

这篇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