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rch 8, 2011

集权主义的孩子

Google readers上大家在share这样一篇文章,叫做《集权主义的孩子》

我看了,也分享了,甚至还在share with notes里quote了作者对罗丽莎老师的解读。

但是,我并不是完全赞同作者的分析。

关于个人经验部分,对主观痛苦的描述,我是报以极大的同情的,也试图去努力理解作者彼时彼刻的经验。但是,以"集权主义的孩子"这样的题目来处理某一种主观经验,是足够恰当而严肃的吗?这是不是意味着,作者认为她在中学时代的遭遇,完全都是产生于集权主义本身的问题呢?又或者,集权主义在她的描述里,是不是也就等同于某一特殊历史、社会语境下的社会主义/集体主义呢?我觉得其所指并不清晰。

我深深同情她在中学的遭遇——1) 唯理科学科竞赛为尊,压制学生对人文科学的兴趣;2) 压抑社会性别的发展,不认同男女之间的差异,也不认同相关的文化呈现(虽然作者没有直说,但《红楼梦》阅读的不被赞许,似乎包含了这种性压抑的因素。) 不知道作者是什么时候入学,属于哪个"时代"的中学生,但推测应该和我同届或稍早(她甚至还学习了实验心理学,怕是我也该勉强叫声师姐!)我很庆幸自己所在的中学,虽然也十分重理轻文,甚至因此而"理所应当"地重男轻女,但由于学校因为客观原因,有"民主、自由"的传统和"小p大"的戏称,所以对学生个体相对较为尊重,甚至不反对早恋,很大程度上为第二性征的发育提供了宽松的环境。但,在持续多年的、我个人对自己的中学教育的反思中,我也能清楚'而敏感地辨析出学校在规训学生方面的各种"奇技淫巧",文化霸权。例如严重地重理轻文、中重男轻女;无意识地培养学生的从众心理,造成学生对权威的崇拜和服从;通过非正式渠道传播的各种关于某某某父亲是XXX的rumors,在反复的传播、被印证/证伪中,客观强化了中学生对权力的服从和崇拜……的确,中小学学生完全不必是纯洁的,他们甚至可以做出很冷酷无情的事情。我也记得在初中时代,班上三五一群的女同学扎堆,对另外的女同学指指点点的场景。

但是,这些一定都和"集权主义"有关系么?都是因果关系么?都是正相关关系么?是通过同一种机制(作者说的"科举制"/meritocracy?)实现的吗?有没有例外?如何解释例外?这些尚未辨析的问题的存在,是我觉得在share后有必要写点儿什么的原因。直觉告诉我,在"控诉"我们的中学教育的同时,要对这种批判有所警惕。

一个一直困惑我的问题是,在很多美剧里,主人公都会把high school同学聚会说成世间噩梦,把自己的高中时代列为人生最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对此,我一直没有能做到"感同身受"。甚至有点儿相反,在回忆里,我的小学、中学生活,虽然也经常感到来自学业的压力,因身体的发育和社交的发展出于某一特定过程而自卑、焦虑、多愁善感,因为某些老师的"斯巴达式"的教育方式而做恶梦(literally, 我现在压力大的时候还会梦到高中某科考试迟到,一道题都不会做,某位老师当场发飙的场景),但回忆里,同学们之间的友情,总是最温暖的一部分。那里面有男同学们打闹间的欢乐(有时候觉得类似于很多哺乳动物幼年间的caress练习:P ),有女同学间互相传递抄满歌词的小纸条的浪漫,有男女同学之间懵懂的、笨拙的好感的表达,也有性少数同学在自我意识尚未建立时,对于同性的拒斥与爱慕夹杂……等等、等等。这些东西,我觉得contextualize到当代中国基础教育机构里,无论城市、农村,发达、欠发达地区,难道一点普适性都没有吗?那么,如果把这些人,统称为"水煮的青蛙",是否太过于苛刻?

作者在陈述中,罗列了早慧的她所钟情的文学作品,印象比较深的是《红楼梦》、《张爱玲》、《万象》,这些文化资本无疑在日后,当她进入北大精英文化圈子以后,成为了她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的一种"途径"。对于很多没有资源而access到这些文化产品的人来说,他们经过层层筛选,步入文化精英层之后的痛楚,也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想起来那天和阿童木和xixi在饭桌上聊究竟有多少人在p大因精神分裂或者罹患major depression而休学、退学、自杀。不多不少,我们三个人所在的三个program,都有这样的例证。而这几年脱离学校了,还是时不时有听说p大这样的问题,只不过很多,因为校方处理的方式方法,而变成隐性的。当然,p大并不一定有多少代表性,可能是某种极端例子;也当然,精神问题和制度结构问题并不是完全对应的(最近刚被人批评为动辄以权力、制度、结构看问题,忽略agency和practice....),但我想说的就是,拥有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的学生所经历的痛楚,仍然也是相对的。与那些不知挣扎的"水煮青蛙"(蒙昧不堪的隐喻?)的其counterparts相比,他们的命运,也许也还不是最"悲催"的。

至于说在作者说的"集权主义"学校里的孩子,不得不用积极参加各种运动会、表演、活动,来博得集体的认同——我也有相似的看法——在个人掌握的文化资本有限的情况下,这些非精英化的集体活动(这种运动会、文艺表演往往不要求学生有太多专业训练、素养),反而是一种起点相对公平的、参与式的赋权。就像我前一段在贾樟柯的《工人访谈录》中看到的一段描述。贾樟柯问一个女工人生的peak experience是什么,一个三线工厂女工说,她在工人子弟学校的时候,被选拔业余练长跑,后来进场,几万人的职工运动会,她跑步得了第一名,听见全场为她加油欢呼——那便是她人生的巅峰。

在去集体化/去单位化的时代,一个人如果从小没学过钢琴、芭蕾、单簧管儿,也不是从小上七万块一年的英语幼儿园从而英语演讲比赛得第一名,也没有初三暑假就去国外参加夏令营、周游世界,也没有在各种选拔考试中"脱颖而出"/参加Intel科学工程大赛/,也没有因为从小看巴赫金、罗兰巴特、列奥.施特劳斯或者学习拉丁或希腊语而被"北约"、"华约"或甘阳搞的中山班录取,那么,在她此后漫长的一生中,她的巅峰经历,也只好是婚礼的浪漫了。

至少在那一天,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在场,为她祝福,为她的美丽喝彩。——正如作者也想到的那样。


4 comments:

queenie said...

我读的感觉是,我中学时代大概就是那种欺负她的小孩吧,哈。

woodpecker said...
This comment has been removed by the author.
woodpecker said...

贾是那么地反对集体主义,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采访的工人中,绝大多数都有对集体主义的深深怀念。

onegrid said...

贾我还是很喜欢的 但是有时候他太聪明了 聪明过头了 渐渐少了些粗粝的东西 但抽象层面是什么道理 我表达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