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志莹谈到吉林化纤集团1000多名工人集体中毒事件,她的一个观点对我很有启发。她说对该事件,官方有一种说法是,这些工人其实是因为癔症作怪,而非真的有生理上的中毒。这种“中毒”,在志莹看来,如果主因真的不是生理中毒在先,则可以看作是一种工人阶层对于制度的身体化的反抗。所谓身体化,我的理解有两个要点,一,当事人的不适感受集中在肢体;二,这种不适的感受在客观上造成对于制度的消极抵抗,但是当事人是不自知的——即,他们不是故意操纵自己的肢体,而只是单纯地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没有自主反抗的意识。
这次谈话对我的启发,就是让我进一步反思困扰我已久的拖延症(procrastination)的问题。其实早在我发现拖延症并不是一种个别现象的时候,我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错的,仅仅是个体么?
如果说拖延症是一种个体对于稳定的社会制度不适的表现,那么粗暴地说,拖延症患者就是社会的looser,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社会淘汰的outlier。问题如果这样简单,那么也的确没有什么太多可以讨论的余地。
可是,据我观察,拖延症从程度严重到轻微,广泛地分布于我周围的人群。而且从年龄上来说,也是有老有少。豆瓣上有一个“我们都是拖延症小组”,据我观察,参与者很多是资质甚优,生活一帆风顺的都市青年,用个时髦说法界定,也算是后革命时代中国的新兴城镇中产阶层。另外,在twitter上,畅销书the power of less, the Zen Habit的作者Leo Babauta也在日夜孜孜不倦地探讨拖延症、时间管理等问题,从者近两万。
可见,拖延症并不是looser的专利,受其“困扰”的人很多,分布很广,其中不乏社会的中坚。而所谓中坚,在我看来,其实就是那些尝到现有制度甜头比较多的人,例如都市白领、大学研究人员,以及其他在高度制度化的领域拿一份稳定薪水的人。这些人生活质量相对高,但是代价就是被异化的程度也高——要把自己的时间粉碎、锤炼、再加工、锻造成一个个块状物,嵌入财富、知识生产的巨型机器,最终得以在市场上有一席之地。进入这样的游戏,人人是眼前挂着胡萝卜的驴子,耳边是不合作的猪只被宰割的声音,如此一来,不忍痛埋首前行也难。
那么,拖延症,就成了中坚分子们无意识反抗的武器,正如癔症之于化工厂的工人。这种消极反抗往往局限在一个制度可以容忍的程度——简单说,最后一分钟交报告公司不会倒,老板不会死,工资也不至于打了水漂——只是拖到最后总归不尽人意,于是干活的人与他所服务的机构之间的这种张力,就永远不会消散。而这种张力的存在,作用在个体身上,是一种负罪感、快感并置的压力,作用在机构本身,就是个体对不合理的制度和机构的一种消极反抗。
都说工人阶级觉悟高,我想,在有明确的政治纲领驱动的工会中,工人的确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主动地跟不合理的剥削压榨抗争。但是,在一个普遍缺乏政治热情及工会组织的社会,尤其是在“尝到了甜头”的中产阶级中,如何能把无意识的抵抗转换成有建设性的行动力,就成了一个很难笼统概括的问题。
但无论如何,我的意识的,拖延症患者们,请不要太有负罪感,很多事情,我认为,不是一句“缺乏自律”就可以说清楚的。就像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太爱这个世界,如此用力,以致受伤,不是我的错。
2 comments:
再“学术”一下:从你我的分析来看,广义的精神分析作为理论工具还是很好使的:)
另外表明一下立场:我直觉觉得气体中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一个走下坡路的国有工厂和一个有前科的改制企业不得不说的故事啊⋯⋯官方说是癔症很可能又是一次“躲猫猫”⋯⋯我的意思是即便是癔症政府和工厂也免不了责任。这个你自然是知道的,偶只是要表明一下政治正确性, 汗⋯⋯
80% phd has procrasti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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